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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间木槿
余家这几年已不常在村里住了,但是新房还格挣挣地立在高处。新房的下面,是荒弃多年的旧屋。
据说,这地方原本有个四合院,由两三个家族按某种规则分配了房间。余姓当时在人口数量上不占优势,只得厢房一间,这就是祖宅了。随着后来开枝散叶又没钱分家,只能隔个十年八年倚着祖屋搭建,搭建的部分沿着丘陵坡度逐渐绵延开,越来越矮,终于到了躬身而入的地步。
余家这一辈兄弟四个,老大倒插门去了外地,老二老三因为家族遗传病,干不得重活路,行四的那位人称余老幺。幺,意味着排行最末,是生育的休止符。余老幺像母亲一样健壮,书读到四年级就成为家里的大半个劳动力。
有一年春分前后,生产队组织火力育秧,少年老幺莽撞,误入塑料薄膜包裹的育秧房,被热源灼伤。他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救出,用滑竿抬着去了医院,花不少钱,裸露的皮肤还是留下瘢痕,从此不肯正眼看人。
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,余老幺开始搞养殖,倒腾经济作物。
他家在村口有巴掌大一方鱼塘,撒上鱼苗,每天在太阳出来前,就背了草来喂。带着露水的鱼草抛下去,鱼们先是一惊,四下溅起水花,等观察到没有危险了,才聚拢来把水中堆积的草丘吃得一拱一拱的。不多久,又买了藕埋进塘底,夏天倒是在荷塘一角乍现过三两朵荷花,很符合国人的美学趣味,后来挖出的藕还不够他一家人吃。倒让院里的孩子很早就观察到荷叶同芋头叶的质地一样,掐下来戴头顶都可以遮雨。
为了占领闲置土地,老幺在不到十米的鱼塘堡坎种下桉树、喜树、枇杷、高笋(茭白)和芋头,还在稍远一点的田坎上,栽下两株木槿。木槿是余母从娘家带来的苗子,花朵大大的,喜气洋洋,朝开暮萎,每年有3个来月花期,从端午节刚过直到中秋才收住花势,来年再见。村里人见状生怕吃亏,见缝插针在鱼塘另一面边坡种下香樟、广柑、樱桃和枣树。从高处俯视,鱼塘被植物虚拢得看不见,数十种深浅不一的绿镶嵌着交换凉意。
再说余母,无论何时看到她,背上手上肩头都没有放空的时候,有时是柴火,更多是猪草。这地方猪食多是妇人准备,她们把斩切好的猪草装进粗篾编就的簸箕,簸箕支在腰上,像挎腰鼓一样歪着脊椎端着,走去水边淘洗。倘若是夏天的早上,余母会在淘洗好猪草等控干水分的时候,来到田坎边摘几朵木槿放猪草边上带回家。她支着比来时重一倍的簸箕,一路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。
后来看到关于生态农业的概念,心想这不就是余老幺以前搞的那些名堂吗?他除了因为过于贪心,没考虑光照的问题,导致所有产出都不高外,生态理念上相差无几。土地资源和家庭生产力都有限,他太想摆脱贫困了,想要在陌生的领域刨食或者深挖传统经济作物的产量,所作的尝试都要付出昂贵的时间成本,以余家的根基,耗不起。好在他家日子虽然过得紧巴,却很少吵闹。那几年,他家总在商量着各种尝试,又以家庭为单位默默承受失败。
种地不来钱。尽管余家有一对勤劳的母子,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,余母还是要五块十块地借钱度日。
某一年,村里人有段日子没见到余老幺。再见到是在腊月末,他带着满身的尘土,脚步轻快,背上的蛇皮口袋里装着一把被褥和两身换洗衣裳,手上拎着砖刀和灰桶。大概路途遥远,头发好些天没洗,油腻腻地支棱着;指甲缝隙里尽是洗不干净的水泥灰。他这副打扮回了屋,不多会儿,余母攥着几张钱出门,挨家挨户走了一圈。
她脸上带着喜气,“表娘,”依着儿子的辈分称呼邻居,双手把钱递出去,“还是亏得你们照应,我们……每年都把你们拖起哟。”接过钱的人也和她同时松了一口气。终于余家也能顺应民俗,把欠债赶在年三十前还了,不拖到来年。
讲到这里不难看出,在那年,我们的老幺顺着当年涌向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大潮,来到了某个基建工地,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代农民工。他并不是早早地嗅到了改革开放后国家对基础建设的需求,只是知道在工地打小工,老板包饭,每天的劳动可以变现。
老幺学什么都快,脑子好使手艺不错,不时有些小点子,不是闷头苦干型。同样是离开泥水搞水泥,敢想敢做的劲头让他在工地上很快脱颖而出。来到工地的老幺很快发现,工友中和他经历类似的人不少。他的面目不再是村里的余老幺,是广义的、表情相近的农民工兄弟。
又过了两年,有女人不介意老幺身上的疤,跟他一道回了家,甘愿给他当媳妇。她圆盘脸,眼睛亮亮的,笑起来眯成两条缝,早上从鸡叫头遍就起来了,把头发梳得光光的,一刻也不闲着,煮猪食,喂鸡鸭,种菜,农忙时请人做工——有了老幺从工地上带回来的本钱,晚上在灯下做一家人的缝补,每天都是丢下耙儿弄扫帚。
村里人看着余家的日子红火起来了,红火有几个标志。先是余家选在祖宅后面修了楼房。楼房立在竹林掩映的村头,很远都能看见,烟灰色的砖头,青色的瓦片,窗棂刷了红油漆,每个房间都透着亮;然后是老幺有了儿子,到了读书的年纪接去了城里,余母跟去帮忙,只在过年前依旧例回乡祭祖;再有就是,村口的田埂上,全都种上了余母喜欢又没有经济价值的木槿花。(施蕊)